概要： 阿春《我的母亲》的作文在一个要上十几年的现代人的笔下，在一个正上大学的学生笔下，不知写过多少回。做过十余年师范学校语文教师现在又教大学写作课的我，根本无法记清给多少学生布置和批阅过多少次《我的母亲》的作文。每次布置这个作文，总要教导我的学生写人一定要写出人物的个性，一定要写出你母亲不同于别人母亲的地方，透过你母亲特有的性格特有的生活方式特有的感情方式来表达她对你的爱（甚至不爱），写出只属于你自己的“这一个”母亲，写出“这一个”母亲的特有的“这一种”母爱。这一回我忽然反省，我的母亲是怎样的“这一个”呢？我对自己的母亲究竟认识多少！刮肚搜肠想找一个词一句话来概括生我养我伴我三十多年的母亲，我办不到。真是意言不称物文不逮意呀！我记起了爱人对我母亲的一句评价：“你妈这人对人总是淡淡的，别说对儿媳女婿没有一句亲热话，就连孙子外孙，你来就来了，你走就走了，从没有表现出来过欢喜和悲伤，像是参透了什么似的。”我的心真的颤抖了，我的母亲真的就是这个样呀！我幼小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被母亲抱过亲过的印象，甚至都不记得她拉过我的手。有时我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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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春
《我的母亲》的作文在一个要上十几年的现代人的笔下，在一个正上大学的学生笔下，不知写过多少回。做过十余年师范学校语文教师现在又教大学写作课的我，根本无法记清给多少学生布置和批阅过多少次《我的母亲》的作文。每次布置这个作文，总要教导我的学生写人一定要写出人物的个性，一定要写出你母亲不同于别人母亲的地方，透过你母亲特有的性格特有的生活方式特有的感情方式来表达她对你的爱（甚至不爱），写出只属于你自己的“这一个”母亲，写出“这一个”母亲的特有的“这一种”母爱。
这一回我忽然反省，我的母亲是怎样的“这一个”呢？我对自己的母亲究竟认识多少！刮肚搜肠想找一个词一句话来概括生我养我伴我三十多年的母亲，我办不到。真是意言不称物文不逮意呀！
我记起了爱人对我母亲的一句评价：“你妈这人对人总是淡淡的，别说对儿媳女婿没有一句亲热话，就连孙子外孙，你来就来了，你走就走了，从没有表现出来过欢喜和悲伤，像是参透了什么似的。”我的心真的颤抖了，我的母亲真的就是这个样呀！我幼小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被母亲抱过亲过的印象，甚至都不记得她拉过我的手。有时我突发浑帐的想法，小时候我吃过她的奶吗？我儿时的记忆里只有母亲劳作时疲惫瘦弱的身影。难道是生活的过度艰辛，母亲真的看透了人世参透了人生。我不得而知，以前从没有想过。
但我过去的确不至一次地写过《我的母亲》的作文，印象最深的是小学毕业升社中（公社初中）语文考试的作文。现在还记得起大致内容，我塑造了一个与我母亲完全不同的“作文母亲”。她是一位小学女教师，梳理着黑亮柔软的剪发头，穿着合体的白底碎花的确良布料的短袖衬衫，脚穿畅口的黑皮鞋，畅口处露出洁白的丝袜。她知识渊博，对她的学生态度特别好，经常在教室里辅导她的学生，经常去学生家里家访，根本顾不上管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有时候还把给我做的好饭好菜让生病的学生吃。作文最后说，我不怨她没有照顾好我，她这种一心扑在学生身上，一心为了党的教育事业做贡献的精神深深地教育了我感动了我，她那亲切的身影越来越高大了。还清楚地记得写这篇作文时的真实想法，要是真有这样一位“母亲”，最好还是把她那些学生放一边不管的好，这样就能更好地给我做好吃的好穿的，给我在家里辅导功课，我的学习就不会那么费劲了。但作文书上当老师的母亲就是我作文里的那个样子，并且当时的我也知道作文里的人和事不能当真的，谁敢改动书里的先进人物呢！而现实中我的母亲却是削瘦的身子穿一身难看的土布衣衫，光脚穿着畅口粗布鞋（晚上鞋里肯定能倒出黑臭的粪土），吃力地拉着一架子车牲口圈粪，累得满头大汗，咳嗽不止地在刚犁过的生产队的大田劳动的农村妇女。
现在我作为一个教写作课的老师回想起少不更事时写的一篇考试作文，想起现实中与作文里两个截然不同的母亲，心里有种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用我的学生一篇作文里的话最好诠释——那不是一种切肤的痛，而是一种无奈又无法释怀的酸楚。我曾用文学理论对写作那篇作文进行分析。说我是对伟大母亲神圣母爱的亵渎，比那种“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的狼崽子还要可恨，我都能够接受；说我是受了模式化作文教学的影响与浸害，写了一篇抄套仿的虚假作文，我心理还好受一点；说我是艰苦岁月里穷孩子苦孩子渴望文化知识渴望改变现状的一种畸形变态的心理幻想，我觉得也不失为一种有合理性的解释。如果再用西方弗洛益德的什么情结来解释也都未尝不可。不过到现在我感情和理智上都无法释怀，一想起来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真是百感交集啊。
也许正是这篇作文，那次升学考试我的语文成绩全公社第一，顺利升入社中。说来也巧，“社中”给我上课的老师里，真有一位女教师和我的那位“作文母亲”非常相象。一样乌黑柔软的剪发，一样剪裁得体的白底碎花衬衫，尤其是那一双畅口平底黑皮鞋和畅口处露出的白色丝袜（我相信那皮鞋里绝不会倒出黑臭的粪泥的），而外露的白色丝袜上横攀着一根细细的鞋带是我作文里没有的细节。这位老师教平面几何，她脸白白净净，声音轻轻软软稍带一点沙哑，很好听的。 “作文母亲”的面容和声音在我记忆里很是模糊，几何老师白净的脸色轻柔沙哑的声音和那细细黑黑的鞋带恰如其分地填补了我作文里的空白。我心里想，她就是我又一个妈妈了。
几何课上我听的特别认真，老师一提问题，我不管想没想出答案，总是抢着第一个举手发言，说来也怪，我不加思索的信口应答，多数情况下都是对的，总能得到几何老师的表扬。那种艰苦条件下求学，我当时觉得真是再幸福不过了。二年级的时候换了数学老师，语文取代了几何又回到了我最喜欢课程的地位。
初中二年级冬季过节的一天（是国庆节还是元旦，记不太清了）放学，我正准备跳下高高的台阶，去灶房取回从自己家里背来的学校免费馏热的玉米面和红著面混和做的馍馍。一抬头看见那位几何老师端着碗从灶房那边走过来，敏锐的鼻子和眼睛先后告诉我，老师的碗里端的是红烧肉，那肥肥腻腻酱红色的条子肉围在清亮透明的油汁中央，热气和香气丝丝缕缕地回荡在干冷的冬天空气里。我愣在了台阶上，大概她看出了我的呆相，主动问我：“你还不去吃饭？”我哼哈了一声，跳下了台阶，懵懵懂懂跟在她的后边走，直到老师的家门口。老师又一次发现了我，问：“你有事吗？”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无意中跟着老师走了这么多的路，忙说：“没---没---事。”我转身跑掉的时候，还听到了老师说的一句话——“这孩子，真有意思。”当我跑到灶房的时候，我那吃厌了的馍馍不知被那个更馋嘴更饥饿的学友给捎带着消灭掉了。这时我才从理智地回到了现实，她不是我的妈妈，绝对不是的，要不那碗红烧肉怎么一片也不给我吃呢。那怕只有半片肉，我妈也会给我吃的。那一顿饭我啃的是我亲生母亲亲手给我蒸的已经冻得冰冷坚硬如砖头的馍馍。
从那以后到初中毕业的一年多里，我再没有和几何老师说过话，偶尔要碰到一起的时候，我就赶快躲开她。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幼稚可笑，几何老师怎么知道你一个学生的心思，一位老师怎么会把自己一年也很少吃几回的肉给一个普通的学生呢！但那时作文书里的老师是会这样做的。更何况她家里也有和我一样馋嘴的孩子，我想她本人顶多只是尝上一小口吧。在那个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年代，我相信母亲们都会这样做的。
说到《我的母亲》的作文，我上大学时就给小学生修改过一篇。
大概是一九八五年吧，我放假回家，四叔父说他儿子学习差，最头痛作文，想让我这个上大学中文系的哥哥给小家伙补补课。我让小堂弟拿他的作文本给我看，第一篇就是《我的母亲》。内容是大体是这样的：妈妈给他五毛钱去买菜，小贩给他秤了两毛钱的葱三毛钱的韭菜，临走的时候又找给他两毛钱。他非常高兴，准备去买糖吃，不巧被他妈妈发现了，他妈妈狠狠地批评了他，让他去给卖菜的还钱承认错误，他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妈妈真伟大啊！
那时候我已经懂得了写作文要写自己了解的人要写自己有切身体会和感受的事的道理。我问堂弟：“写的是你妈妈？”他回答很干脆:“是呀！”我换个角度再问：“你妈妈是这个样子吗？有这回事吗？”他不以为然地说：“人家都是这么写的，谁能写自己妈妈的不好?！”实际上我那个婶子（他妈妈）是一个最爱占小便宜的人，是那种买完菜临走非得生拉硬扯再拿人家一把的主儿。甭说多找了钱让孩子给送回去，要是孩子真的这样做了，她不把孩子骂死才怪呢。但我还挺喜欢这个婶子，她性子泼辣直爽，好说好笑，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从不虚假做作。我开导堂弟，如何如何写真人真事，如何如何抓住人物特征。这个堂弟不是上学的料，初中没上完就回家勤劳致富了。
前年四叔的二儿子参加高考，成绩不上线，不想补习，要上民办自费大学，还专挑最抢手学费最高的热门专业，兄弟俩发生了矛盾。老大（前边提到的那个孩子）说：“你要是不想当农民上地里劳动，就参加个烹饪班或者农机修理什么的，花钱少见效快。上自费大学，少说一年也得一万多块，农村里谁供得起你？”老二说：“你就那么一点出息，不就想盖座小楼房，买辆摩托车就满足了。我的理想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白花你一分钱的，你记帐，我将来连本带利一起还你。”就这样两个人互不相让，叮叮当当吵得脸红脖子粗。后来四叔父多方筹措学费，老二才负气自费上学去了。临走撂下一句话，不学出个样儿就不进这个家门。
这孩子还真有点倔劲，到西安报到上学三四个月都没给家里打一封信。四叔父放心不下，去了西安看孩子，回来对四婶说：“现在大学生不兴写信了，个个屋里都有电话，都是打电话和家里人说话，没人写信了。”老俩口狠狠心，花好几百块钱托人跑邮电局装上了电话，这可是我们那贫穷的小村里不做生意的普通农民装的第一部电话。四叔和我老家是隔墙邻居，他装了电话倒给我提供了方便，有事没事总是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我父母的起居饮食。有时问起二堂弟的情况，四叔只是说孩子功课紧学习忙，狠少打电话。有时四叔也很疑惑，问我现在的大学生真就忙得给家里写封信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哼哼哈哈劝慰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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